扬雪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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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刚查完资料就听到了屋外的敲门声。

其实早在开门前黄少天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所以当他打开门后、赫然看到卢瀚文在门口时，他真的一点也不惊讶。

“嘿，你还好吗？”黄少天挑了个惯例性的问句作为开场白。

“糟透了。”卢瀚文耷拉着脑袋死命摇头，兀自走进来坐到黄少天的床上叹了口气，叹完气后又忽然抬起头问:“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呃，没事，你说吧！”黄少天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同时先给文档点了保存。“反正不差这么一会。”

这话是说来安慰自己的，事实上他后天有份作业要交，客观来说，卢瀚文的来访当然是打扰到他了。

可黄少天又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黄少天以前常常和魏琛感叹说“人格魅力好高吸粉能力太强了怎么办啊真伤脑筋呢”，这话虽然是故意说来恶心对方的，但他一直很受欢迎也的确是不容置喙的事实。才短短两个月的相处，黄少天觉得自己都快成为南茜亲儿子了，中年妇女的关爱总是体贴入微到令人难以拒绝，因此他在感动之余，往往也会有些不知所措。卢瀚文则更是彻底把他当成了知心大哥哥，不管是什么秘密都会第一时间和他讲。小孩子的心思远比大人想象得要复杂的多，黄少天汗颜地听着，总觉得搞不好里面有些料连喻文州都不知道。

“其实粤语是我和我哥在外人面前的暗号。”卢瀚文有回和他在草坪上练习投球时说道，“就算是中国人也未必听得懂的。”

黄少天一听笑了：“哼哼，可惜这招对我不管用！”

“是啊，但是对你又不需要啊。”卢瀚文抬起手臂去接飞来的球，不过因为角度略有偏移，球撞在手套上一下又落到草地里滚远了，他只好弯下腰在草丛里找了起来。

哎这小鬼真会说话。黄少天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还有黄少你可能不知道，之前吃饭时提到的我哥那位法国女友，”卢瀚文捡完球后又跑回原位，不过这次他却没急着把球抛出去，而是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她长得真的非常漂亮，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姐姐。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她就是我嫂子了，可最后还是没有成。但是我并不难过……啊不对，黄少你别误会，我当然不想看到我哥难过，但看到他们分开我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我不喜欢我哥和她在一起时的样子，他好像不是真的很快乐。”

黄少天没说话，走上前摸了摸对方的头。

唔。卢瀚文乖巧地眨了眨眼:“你想不想看看她的照片？”

“嗯？”黄少天愣了会，反应过来后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不用！这就不用了，我相信你的说法！”

还有麻烦给你哥留个后路……这倒戈的，黄少天在心里默默给喻文州点了根蜡。

以喻文州的条件，到了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确实很出人意料，然而无论如何，八卦本身是不太礼貌的行为，特别是从一个孩子口中得来，实在有些无耻。

对于卢瀚文，黄少天最初也没想过会得到对方的绝对信任，该说小孩子到底是本质单纯，很容易就相信自己亲近的人。但卢瀚文注定和别的孩子与众不同，更为特殊的家庭背景促使他必须要比同龄人承受更多，成熟更快。黄少天看得出他其实非常寂寞。喻文州这个月忙得几乎没回来吃过饭，南茜因为年龄问题，思想再怎么前卫也很难有合同话题，再加上同龄好友不多……很多时候，卢瀚文就是孤独的。

可即便如此，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些委屈的他却始终毫无怨言，甚至还尽可能地为大人着想，从不无理取闹，只是偶尔会跑来向自己倾诉烦恼。这样懂事的孩子，这么微小的请求，黄少天简直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能去拒绝对方，何况他还那么信任自己——这份信任虽是来得容易，却也十足沉重。

由于现在晚饭一般都在喻文州家吃，黄少天也不再赶去学校自习。看到自己在家，卢瀚文有时便会忍不住来找他说说话。其实黄少天并不喜欢被突然打断的感觉，所以很多时候即使答应了，也往往会让对方再等自己一会。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黄少天没见过他这么低落的样子，潜意识觉得问题可能比较严重，也就破格让对方先进了屋。

“黄少，”卢瀚文低着头把床被揉得皱巴巴的，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如果你被人……被人羞辱了，你会怎么办？”

“怎么回事？”黄少天拉了把椅子，往前坐了一些。

卢瀚文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始说起这几日发生在学校里的事。他们学校里有位叫作杰森的大男孩，是个性格极其顽劣的讨厌鬼，总是以欺负低年级的同学为乐，最近他似乎是盯上了卢瀚文，不止一次当着人家的面拿他的家庭经历来开玩笑，卢瀚文对此常感到非常愤怒，却又总是无可奈何。

黄少天问：“他是怎么说你的？”

卢瀚文咬住下唇，像是极不情愿去回忆，良久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单词。

黄少天拧起眉头，难以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说得出如此恶毒的话语。

“之前我告诉过老师和校辅导员，但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嘴上教育他这样做不对、让他向我道歉，最多再留堂两小时……然而杰森并不怕这些。”

“那你去揍他一顿。”

“什么？”

“我说，那你就去揍他一顿吧。”黄少天重复了一遍，“你去把他狠狠揍一顿他就怕了，你想过反抗吗？”

“当然！可是……”卢瀚文攥紧拳头，又缓缓地低下头来，“可是我不想给我哥添麻烦。”

更不想让喻文州担心，尤其是这种事。

“他比任何人都更在意我对过去经历的想法。其实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很早就看开了，反倒他才是更敏感的那个。听姑姑说，当初父母亲出事的消息我哥最先是在新闻上看到的，所以到现在他都不怎么关注社会新闻……”

“那你自己是怎么看的？”黄少天打断他，“你喜欢你的家庭吗？”

“怎么会不喜欢！”卢瀚文几乎是脱口而出，“很多人都觉得，我没有父母的陪伴，一定会很难过，但是不是的，我并没有觉得我和其他人有什么差别，在这个家里，该有的亲情，爱与幸福，我一样也没有少。”

“你啊……”黄少天抬手摸摸他的头，忽然就笑了，“哎，怎么说，一瞬间还挺羡慕你的，你哥真的是很厉害的人。”

不仅是能够独自为最爱的人撑起一整个世界，更重要的，是能让对方无论如何都心甘情愿地站在自己身后，坚定地相信并且全力地支持自己。

“你看，你有这么棒的哥哥，你的家庭这么令你骄傲，有人这样过分地侮辱你所爱的东西，还能忍吗？”黄少天敛起笑容，表情又严肃起来，“面对那些看不起你，甚至恶意针对、伤害你的人，一定一定要学会反抗。因为等到以后你会渐渐发现，有些人你是没有办法和他讲道理的，你越妥协，他们只会越嚣张，如果不把这些人狠狠教训一顿，他们根本不可能安分下来。”

尤其是在美国这个社会里。

黄少天在来美国之前就曾听一些学长学姐说过美国的种族歧视问题，那时候他只觉得他们说得有些夸张了没必要那样敏感，也一直都没怎么留意过，然而在半年前的某次兼职，他还真的切身体验了一回。

那是家颇有人气的餐厅，老板雇佣了很多华人作服务生，然而其骨子里却是一位十足的种族主义者，尤其看不起中国人。黄少天起初不知道这事，只是听朋友介绍说这里薪水高待遇好便跟着过来了，等发现不对劲以后他还和那位朋友吵了一架。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辞职，但彼时工作也将近一个月了，一个月的辛苦努力总不能就这么白费掉，反正再难忍也就坚持几天，至少先把这个月工资拿到手再离开。黄少天是这样想的，可现实却又不允许他这么做。

黄少天坚信自己无论在服务态度还是工作效率方面都没有任何差错，可老板却像是看他极度不顺眼，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茬，提出各种无理要求，屡次以扣薪水作为威胁。

“那后来怎么样？”卢瀚文问。

“后来我实在忍无可忍，把他踢倒在地上暴打了一顿。”黄少天喝了口茶面无表情，“那时周围人都来劝架，他虽然练了一身肌肉看起来很大块头，但是实战中根本就打不过我，最后还不是拼命向我求饶，说要给我涨工资什么的。”

“哇……最后呢？你有留下吗？”卢瀚文睁大眼不可思议。

黄少天挑眉:“留下干嘛？钱都没拿直接走了，我可不想和这么恶心的人再打交道。”

“我的天哪……”卢瀚文满脸憧憬，“黄少，你太酷了！简直是我的偶像！”

真是个小孩子，黄少天实在是被他给逗笑了:“什么偶像不偶像的，当然了我很酷这点我还是承认的，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受欺负的时候真的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特别是男孩子，实在不行也就打一架的事，成长过程中谁没打过架啊，不成文必修课之一。未来还有很多时候你要学会自卫反击呢。”

“嗯！”卢瀚文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不过黄少，我明天——”

“这次过去了就先算了吧，”黄少天拍了拍他的肩，“不过，如果下一次他还这么做的话……”

”下一次，“卢瀚文抬起脸，望着对面那张写满认真的脸：“下一次，就做你所认为的，正确的选择吧。”

花了一个多月的项目终于谈妥，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不少还西装革履的男士女士已经忍不住欢呼了一声，紧张了太久，一下松懈起来大家都不免有些兴奋，就连喻文州作为上司也为员工们的气氛所感染，跟着感到放松愉悦。

美国的十月与一月被称为CEO死亡之月，这不仅是公司利润最大的两个期间，也是喻文州最为忙碌的时刻。

对于这个业内说法，早些年喻文州还觉得过于夸张，这几年反复领教后他已深有体会。不过好在熬过死亡之月后接下来的任务都较为轻松，不少同事还没走回办公室已经开始约起饭来。聚餐地点定在一家口碑不错的中餐馆，喻文州之前去过几次，菜品和服务都颇为良好，但这次他还是拒绝了同事的邀请。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吃饭了，再不陪陪自己的家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何况现在想吃中餐，又不是非要到中餐馆去。

想到这里，喻文州又想起了黄少天。黄少天的手艺真的很不错，他很久都没吃到那么充满美味用心的家常菜了，只是尝过一次，竟然就这么念念不忘起来。而这一点点怀念，也让他对晚餐莫名充满了期待。

这份期待其实是有些可笑的，黄少天只是寄宿在他们家里的学生，他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本就没有什么时间也没有什么义务为他们再做一顿晚餐。

可这也不要紧。就像叶修所说的，黄少天确实是个很热闹的人，即使他什么也没做，喻文州也单纯喜欢这个人带来的热闹氛围。

喻文州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走到停车场，系好安全带后发动汽车准备回家，没想到半路却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理论上讲，近阶段工作已经完成，这个时候本不该再有什么电话的。

但不管怎么样，望着这么一串陌生的号码，喻文州还是在短暂犹豫之后，选择了接听。

“你好，请问是史密斯先生吗？”

史密斯是喻文州在美国使用的姓，为了方便他人称呼，他和卢瀚文还又取了个英文名。

“嗯，你好，请问你是？”喻文州一面回道，一面在脑海中寻找着对这个声音的记忆。

“我是韦恩•帕克，斯尔菲特小学的校辅导员。”

是卢瀚文的学校，不过人确实是不认识的。

尽管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喻文州依旧耐心而淡定地询问道:“嗯，帕克先生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然而接下来的消息让他一下淡定不起来了。

“是这样的，您的孩子卢克今天在校内打伤了一名同学，能不能请您过来处理一下？”

-tbc-

#矛盾是事物发展的源泉与动力#

留美这个背景的意义从现在开始越来越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