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雪五月

+原背景 写个消暑的 

世界上大概不会有比黄少天更适合夏天的人了。

这几天广州闷热得厉害，气象局隔三差五地发布橙色高温预警。空气浑厚燥热，蝉鸣绵长不休，阳光将万物都烫出一层金边，眩目得令人眼花缭乱。

没有空调运作的午后，仅是在竹席上躺一会都能把后背浸湿。喻文州闭起眼轻柔地按着眼皮，却并不感到一丝躁郁。

这样的日子，几乎不需要费劲就能让他想起黄少天。

还有那个同黄少天一起出行的夏天 。

其实这是相当暧昧的说法，事实上那不过是夏休期的一次全队旅行，黄少天作为踊跃报名参与的其中之一。

双核战术日渐成熟，第五赛季表现良好，出道两年即为冠军热门，这算是个不错的成绩，再加上最近注入了不错的新鲜血液，战队经理心旷神怡，本着人道主义原则组织了场活动，公费旅游，地点是隔壁省的著名海岛。

十八岁上下的一群人，正处于未成年与成年的边缘，心智却不见得有多成熟，大巴在环岛路上四平八稳地行驶，全车人已经唧唧喳喳地亢奋了一路。

住宿地点在曾厝垵，窄长的巷子两旁全是店铺，石板路上阳光斜照，出去对岸就是海滩，是个非常小资的地方。

喻文州拖着行李箱辗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心想以前那些常在朋友圈里晒自拍的女同学必然会喜欢这里。回过头发现黄少天肩上还背着大包小包，已经对着路边的小吃流起了口水。

到达的时候已是午时，早餐随意吃了点面包，现在肚子确实是有点饿了。

但怎么说也该先找到订好的那家旅店。喻文州拍拍对方的肩，语气带了点揶揄：「要我帮你吗？」

「去去去！」黄少天瞪起眼，像只炸毛的猫，蹭蹭蹭就跑上一个斜坡，转过身来竟然居高临下地催促起他们。

哎哟黄少你可慢点！郑轩拖着两袋行李压力山大地小跑，随后是背着双肩包的宋晓，提着箱子的于锋……黄少天屹立不动，一直到喻文州最后跟上才又继续开始朝前走。

他们有过一段不合的时期，彼时关系不佳，甚至暗搓搓地拳脚相向；此时亲密无间，黄少天像个挂件一样黏人，走哪都要有喻文州陪着。

喻文州当然知道黄少天现在已是极其信任自己，不仅是局限于队友关系，还有更深一层的依赖。哪怕嘴上不说，行动也会证明。

然而他对黄少天却不只是这样。

年少时期的爱恋，青涩又盲目，反应回来却已根深蒂固。

他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种特殊的情感，可能是第四赛季，又或者是更早……那都不要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想法。

小旅馆位于某个曲径幽深的角落，屋檐上垂下来很多枝叶，门口还有架挂满塑料花的白色秋千，小清新得要命。黄少天文艺病犯了嚷嚷着要去拍一张，结局是效果不如实景的百分之一，只好又闷闷不乐地将照片删掉。

已经找到住所就没那么急了，一行人把行李托给前台看管，推推搡搡地就要出去解决午饭。

一路上看到的吃的很多，挑起来却不那么容易。真正逛起来才发现还是闽台小吃为主，价格看着也不太便宜。

没想到这个地方郑轩居然来过一次，说有家土耳其芝士烤土豆贼棒，想带大家去尝尝，走街串巷地寻了老半天没找着。

商业场所一般都是夜晚比较热闹，再往下走都是些没开门的店铺，没什么意义。郑轩一面叨叨着这不科学一面心虚地道歉，又不是啥大事就是吃不到美食有点可惜，大家自然是摆摆手表示无所谓。

沿途经过了好几家冷饮店。逛了一路食欲消解，嘴巴反倒是渴得厉害。正午阳光灼热难耐，黄少天大喊再不随便找个地方歇会老子直接在这里中暑给你们看，一行人吓得终于是敲定了一家吐司店。

这家店看着并不那么简单，好像还是五月天主题，墙壁刷成蓝黄贴满便利贴，音响里放的也全是五月天的歌，连WiFi也是挂着I love Mayday。不过说到底这都是小女生喜欢的地方，对于他们几个男的来说，情调与追星皆为虚无，有吃有喝有空调有WiFi就行了。

吐司饮料下腹确实比较有满足感，不过这样吃也有些食不果腹。于锋郑轩几个喊困先走了，果然又只剩下他和黄少天。

对面的人趴在桌上又刷了几分钟手机，才开始考虑要不要再找点什么吃的。

那就找吧。喻文州擦了把汗走在对方身边，耐心地等待黄少天做决定。

也不知是哪来的普遍结论，男生打伞显得太过娘炮，所以再热只能戴顶帽子寻求心理安慰，至于实际遮阳效果，还尚待商榷。

「沙茶面怎么样？一碗不一定吃得下就我们两个分着吃。」黄少天停下来问道。

厦门沙茶面他之前念念不忘好久了，难得有机会来到本地，不尝尝怎么说得过去。

可喻文州却只是笑道：「不怕疼？」

前几天黄少天嘴里长了个小泡，还拉着他帮忙看。这个季节嘴里长包十有八九是因为上火，所以某人也很坚定地发誓过短时间内都不吃辣的。

实际上沙茶面算不上很辣，但掺了红辣椒的汤喝下去还是比较刺口。黄少天反复纠结一会，还是乖乖点了碗猪骨清汤。

他这么听话的样子真的特别可爱。喻文州挑着面条悄悄地想着，忍不住又多留了几块排骨给他。

其实不听话也很可爱。就好像刚才黄少天在等面时，还是赌气地表示你提醒我干什么让我装作不知道先吃了再说不行吗，相当无理取闹且莫名其妙，可喻文州还是只想低头微笑。

是不是恋爱都这么容易让人无可救药，喻文州盯着对方黑色的发窝，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起初会看对方不顺眼。

吃完面他们又买了两杯酸奶才回了旅店。房间不大但同样布置得很小清新，海蓝的墙面挂着几幅画，两张床铺雪白铺得整齐，天花板上还有只深色的鲸鱼。

他们随便放下行李洗了脚便往床上躺。自由行就是这点好，主动权在手里。下午没什么安排，窝在床被装装咸鱼刷刷微博呼呼大睡都可以。

喻文州和家里人打完电话后终于觉得有几分倦意。适才他说话声音放得很轻，毕竟周围环境安静异常，黄少天大概是已经睡着了。

然而躺下身时却看到对方侧身将一只眼睛压在枕头里，露出明亮的另外一只，正傻兮兮地对他笑。

怎么了？天知道他是如何压抑住絮乱的心跳，维持着平静姿态有些好笑地问着对方。

嘿嘿。黄少天眨眨眼：「以前住宿舍的时候他们都说你睡相好，一晚上都不会动的，我就想看看是不是这回事。」

那为什么要现在呢？

这句话喻文州没有问出口，只是闭起眼打了个哈欠，有些无奈地回道：「那你就看吧。」

真是犯规啊，不仅挑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还提到那么久以前的事。

但这又不能怪黄少天，至少人家对他的想法从来都很纯洁。分明自己才是处心积虑那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过喻文州后来还是睡着了，并且始终清楚地记得他是如何逼着自己入眠的。

黄少天与他就隔着一个床头柜的距离，正裹着被子躺在床边，或者在看他或者不。

喻文州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地想亲他。

一觉醒来天色仍是亮的，黄少天还在被窝里刷手机，姿势都没变，也不知是睡过还是没有。

才四点多，午饭吃得晚，一会可以先再出去逛逛。喻文州起身拉开房帘，听到后头叫了一声，还以为是嫌光线刺眼，没想到黄少天居然大大咧咧地对他露着后颈，示意他过来。

他怎么老是这么没有防备。喻文州凑上前去仔细查看，白皙的脖颈上果然肿了两个包，被黄少天抓得有些发红，还用力地掐了两个十字。

黄少天真的是招蚊子的体质，从训练营开始就是这样。喻文州按住对方还要挠背的手，去包里搜了搜有没有药膏。

然而非常失策，他这次走前没再查一次行李，装药的医用包因为前一晚上被自己补装胃药后忘记再塞回去。而黄少天就更别提了，明明被咬得最惨还不长教训，每回都等着蹭他的驱蚊用品。

「哎哟我去，这可怎么办？」痒得厉害，黄少天抬手又想去挠，奈何被喻文州抓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我去问问郑轩他们吧。」

黄少天愤愤不平:「他们早就背叛我们了，刚才还在微博上晒南普陀寺的照片呢！」

要不再去问问旅店老板？或者……喻文州有些掩饰地咳了咳，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

或者还有比较传统的方法。

以黄少天和他的关系，还有黄少天对自己的信任程度，如果他真的要趁机吃几下豆腐，完全不要紧。

他完全可以靠近身去，以止痒之名，轻柔地舔吻对方的后颈，感受那个人或是紧张得绷紧神经，又或是舒服地发出一声嘤咛。

可喻文州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你沾点口水吧。」

「那个会有效？你可别骗我啊。」黄少天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指尖在舌上一抹，兀自涂了起来。

喻文州移开视线，低头拨弄手机。

他并不想做趁虚而入的人。

理论上讲，这不是他近二十年以来的第一次动心，本不该这般小心翼翼又紧张兮兮。

但黄少天真的不太一样。

这份谨慎不仅仅是源于他深刻知晓着这是一种禁忌的情感——他对性别其实看得很轻，并且比起天生定论，他更相信这与性别无关。更是因为无论是黄少天对他，还是他对黄少天而言，彼此都是无可替代的。

他所在意的性别、战队关系、战队影响——那都只能成为外在因素。

真正重要的，是他不想看到黄少天为难。

黄少天会在石板路上或是通往食堂的走廊上默默等他，会因为上火起泡或是被蚊子咬了跑来向他撒娇，也会因为看到什么好东西就第一个就要同他分享。

那么像只小狮子一样高傲而锐利的人，能够这样毫无顾忌地相信他，这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柔软的一面完全显露给他看……喻文州当然知道自己在黄少天心中有多重要。 

真的很矛盾。如果两个人没什么交集，暗恋的情绪反而很好隐藏，可因为成功率低，对于他来说，告白也就丧失了意义。但彼此过于亲近时，戳破这层关系，若是失败了，只会让关系微妙起来。

何况黄少天外在那么随性的模样，其实特别容易心软，尤其是对于认识的人。喻文州一点都不想看到对方害怕伤害到自己而纠结不已的样子。

既然如此，他情愿任由自己接受这份隐秘情绪带来的痛苦与快乐。毕竟喜欢一个人有那么多种方式，他在这个年纪能做到的，也就是给予对方最好的。

像是黄少天愿意把他当成最佳挚友的话，那么他也可以不计回报地陪在对方身边。

陪一辈子都行。

 

正式出门的时间是五点，炎炎夏日，即使是临近傍晚依旧燥热，走在地板上都能感觉到地面还散发着热气。黄少天买了杯芒果爽捧在手里，咬着吸管商量要不还是晚上再去海滩吧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现在确实还比较热。喻文州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备好零钱就上了公交。四处转了几个地方，很神奇地还跑去厦门大学凑了热闹。

收好身份证，黄少天却没急切地跑去东拍拍西照照，只是默默参观一会，才感叹道：「怎么都是游客，我还想看看学霸是什么样呢。」

能看出什么差别吗？喻文州觉得好笑。优秀的人很多看着就是普通人的样子，至于他们为何出众，也只有长期相处才能知晓。

他们没有去图书馆，但路过的时候喻文州还是不免在想，如果自己年少时没有选择职业选手这条路，如今是否也可能会成为校园中的一员。

又或者他根本不会来福建，按照父母的性格，肯定会更喜欢他留在省内，比如让他去冲冲中山大学。

仿佛有心灵感应，黄少天忽然开口道:「哎，你这种一看就是三好学生的，要是没来打职业，说不定现在门口那个招生小哥就是你啦——诶不对，这个级别不够，你的话肯定应该是啥清华北大。」

哪有那么容易。喻文州淡然看了他一眼懒得反驳。他认识的那么多人里，即便是从小就一直比他优秀的，又或是至始至终地都极其顶尖的，最终也只考到了浙大。

但如果是这样，他和黄少天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回来的路上公交车走走停停，人潮拥挤，再加上晚饭吃得有些腻，黄少天站了一会开始晕车犯恶心。

那只好下一站先下了。喻文州拿出矿泉水递给对方，被挥手拒绝了。他平衡力很好，晕车晕船晕机一个都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下他也很无能为力。

其实下车站离住所很近，就是出门对面的那个海滩再过去一些，只是本来打算明天再去的，今天又给逛完了。

他们有足足三天的安排时间，全厦门景点那么多，才半天不到就被他们囫囵吞枣地逛了一遍过去，真够没有意思的。

夜晚温度降低，吹来的海风透着凉意，黄少天在沙滩上坐一会就恢复元气，脱了鞋子就踩进海水里。

「别站那么外面——」喻文州还没来得及叫住对方，忽然一个大浪打来，回过身来黄少天已经半身湿透了，像只落水的柯基。

喻文州扶住额头，走过前去拉他：「小心感冒。」结果话刚说完也无辜中了一枪。

黄少天竟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也不想想是因为谁。

喻文州拧着衣服上粘乎乎的海水，不想再去和对方计较。不过这回他态度强硬，黄少天不再推脱就跟着他上了岸。

带着湿意与一身疲惫，两个人又走回那条热闹的巷子里，很多白天没开的店铺全挂起了招牌，彩灯闪烁乐队狂欢情歌一首接一首不知要唱到几点，对于这些人而言，晚间十点也不过是夜生活的开始。

一到夏天真的很容易渴，黄少天这回抱了个椰子，吸两口表示味道怪怪的。

……还可以。喻文州含住送到嘴边的吸管尝了一口，他没喝过纯正的椰汁，但味道好像比想象中的要淡一些。

都逛了一天了，怎么黄少天还是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

他穿梭在夜市中的模样真的很动人，眼睛是亮的，映着橙黄的灯光，既融合于这热闹夏夜的风景中，又显得十足出众。

仿佛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光，就有夜风，就有蝉鸣。

他就是为夏天而生的人。

「靠靠靠你偷拍我！」黄少天明明走在前头，怎么就忽然转过头来。难道机会主义者的敏锐也体现在生活之中？

不过既然被发现了，也就没什么好掩饰的了。

别动。喻文州笑了笑，又把手机举起来：「这样很好看。」

黄少天就这么乖巧地站在夜色中，任由他按下了拍摄键。

整个世界的夏天，全装在他眼里。

 

然而昨夜的海风还是让黄少天感冒了。

两个人一起受凉，为什么偏偏不是喻文州是他……喻文州买完药回来的时候，黄少天缩在被子里嘀嘀咕咕的，连呼出的鼻息都烫得厉害。

他像是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脆弱，郁闷得不行，原本今天大家约好要一起去鼓浪屿，还想幼稚地捡几个贝壳。再美好的设想现在都泡了汤。

但是别人的计划还是不会因他而打乱的，于锋郑轩几个商量着要不要回来轮流照顾，都被喻文州一一揽下了：「我来就好。」

真的不用？咱队长真是太伟大了！他维持着笑意接受队员们的褒奖，内心却并不平静。

根本无法解释，其实这里面分明有很多私心。

夏天感冒是件相当遭罪的事，室内空调已经被他调成高温，黄少天还是把自己卷成一团瑟瑟发抖，床头的纸团叠成一摞。

「少天，先吃饭。」喻文州坐到床头揉揉对方的头，他方才去下面打包了份花蛤，甜粥喝下去会舒服很多，再吞点药片睡一觉，感冒也好得快。

「喻文州……」黄少天带着黏重的鼻音唤着他的名字，懒洋洋地扑进他怀里。

就在那么一瞬间，喻文州只感觉到胸腔一热，有什么东西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

这间小屋仿佛隔成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黄少天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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