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雪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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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可谓有惊无险。

黄少天稍早之前尚且以为，凭借自己多年的刷剧经验，再加上长达一年的留美心历，他对美式教育也该算是颇为了解，然而真枪实弹接触起来，他还是给彻底地震撼了一把。

主要是，眼下和说好的实在是差太多了！这人设不对啊！

其实不止是他，就连喻文州，在听卢瀚文提到杰森极受家人宠爱的时候，都不可避免地开始感到有些为难。

尽管在美国待了近十年，他却并没有怎么去了解美国普通家庭的教育方式。但一般在中国，无关是非对错，伤了别家孩子绝对是件情节严重的大事，如果再遇上蛮不讲理的家长，必然要闹得个鸡飞狗跳的。

可杰森的父母——戴维斯先生和戴维斯太太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沉稳、理性，在这件事的处理态度上甚至比校方都更为认真。

“我已经听说了完整的前因后果。”戴维斯太太合起手掌，温和而诚恳地说，“史密斯先生，我为我们孩子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非常的抱歉。你和你的孩子都是十分优秀的人，这次的事是我们的管教不严，还请你们一定要原谅。”

“是的。”戴维斯先生接话道，”现在我们已经好好教育过他了，也会给这小子一点惩罚——你被禁足一礼拜知道了吗！”

“哦……”杰森皱起眉头嗡声应道，他鼻子上还敷着几层绷带，看着可怜巴巴的。旁边还坐在餐椅上的小婴儿仿佛听懂了他们的谈话内容，竟然发出了一两声响亮的笑，又被杰森喊了闭嘴。

“再这样和你妹妹说话你就连晚饭都不要吃。”戴维斯太太凑过身去，就着口水巾擦了擦小婴儿的脸。

哇塞……黄少天在桌下敲了敲卢瀚文的膝盖:你情报错误啦。

卢瀚文非常无辜地摇摇头，同样也没有想明白怎么会这样。

仿佛是看出了他们的心中疑惑，戴维斯先生又继续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母亲艾米丽就在他们学校管理层工作，她是位很厉害的老太太，但就是特别宠孩子，我想大概是这个原因，这小家伙有很多破事我们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对桌三人默契地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喝了口浓汤。

但喻文州还是放下瓢羹，平静而认真地表态道:”谢谢，其实你们不必这样。”

“不管怎么说，我孩子的打斗之举都给你们的孩子造成了身体上的伤害，我们才是更应该道歉与负责的那一方。”

“还有请你们不要觉得卢克是个暴力的孩子，”黄少天犹豫了一会，也跟着开口道，”打架是我给他出的主意，其实他很乖的，这样教他是我不对，真的很抱歉——”

“不不不，年轻人，你并没有错，我很支持你的做法。”戴维斯先生拿起叉子捣着盘中的土豆，”我父亲从小就告诉我，千万别让人认为你是好欺负的，该打一架的时候就打一架，有哪家男孩小时候没打过架的？换作有人这样说我的家人，我一定把他揍得满地找牙。你们是不知道，我七岁的时候……”

目瞪口呆，真的是目瞪口呆。

文化差异到底是不可忽视的客观存在，一顿晚餐下来，他们三个中国人的世界观都被刷新一遍:原来教育孩子还有这种操作。

杰森一家至始至终都是态度坚决地表示他们有错在先，并且真诚地祈求原谅，同时他们也极力要求任其自行承担医药费。

哪怕这样包揽全责的方式并不大好，但喻文州最后还是选择尊重对方。毕竟无论如何，这件事总算是得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了结。

回来的路上灯影绰绰，车在马路上四平八稳地行驶着，终于解决完一件大事，每个人都下意识地跟着放松起来，然而黄少天还是后悔了。

他一向是耿直明快的性格，再加上年轻人特有那点冲动与正义感，每每遇到什么看不惯的情况，总会忍不住出面去解决。不过这样的做法带来的结果往往也有好有坏。

像这次的事，即便他本身出发点是好的，但作为仅是寄住于此的一个外人，他本没有资格这般指手画脚。

其实喻文州确实没有说错，很多时候他真的没有考虑那么多。

就拿半年前的兼职事故来说，假使那位老板当初没有妥协还是选择了报警，那他搞不准得直接回国。而这一回，如果他们碰上的是些不依不挠蛮不讲理的家长，除了再吵次架然后迎来更多问题之外，他们也毫无办法……这一些，其实冷静下来后，他都知道。

可黄少天属于那种脾气上来就完全没有理智的类型，每每产生对峙时总是会下意识地想反驳对方，甚至不择手段地去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这个属性之前被张佳乐骂过好几次了，怎么都改不掉。

并不是真正的固执到无法沟通，每当发泄完毕，情绪平复，头脑清醒以后，该道歉该认怂的时候他也从来都诚心诚意。所以长期相处下来，熟知且习惯他这点的朋友尚且还可以容忍，但喻文州不一样。

他们之间仅是房主与房客的关系，虽然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由于交流次数不多，彼此间甚至谈不上什么熟络。

尽管当前已经息事宁人，他这次的自作主张与多管闲事从各方面来说都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

再度回想起之前在走廊上的对话，黄少天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啊啊啊啊啊该死的他干嘛就不能冷静一些！

然而世上终究没有时光机又或是后悔药，否则人也不需要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去付出相应的代价。

夜风袭来，吹起刘海，黄少天听着前座喻文州和卢瀚文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兀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大概是要被赶走了。

前功尽弃，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而他也只能无奈接受。

如果愿意将就，住房问题还不算什么难事，但不管怎么说都辜负了叶修的一片好意……哎不行，得赶紧先把这坏毛病给改掉！胡思乱想间，车已经停在了前院。黄少天拉开车门，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去客厅等我吧。”喻文州抱起不知何时已睡着的卢瀚文，脚步放轻地走上楼梯。

偌大的客厅徒留一盏微弱的灯，昏黄的光线为气氛增添了几分诡秘，黄少天扣着沙发表皮上的花纹，心里暗暗想着幸好今天南茜不在家，这样还能避免一丝尴尬。

喻文州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又走到客厅调亮了光源，像是一点也不急切的样子，还带着壶泡好的红茶，给自己倒了一杯，见黄少天仍是站着的，便示意道:”先坐吧，喝茶吗？”

反正都要走了。黄少天苦笑着摇摇头，或许人一旦想明白了也会跟着坦然许多，他把手背在身后沉了口气，郑重地开口道:

“喻先生，这次的事，很对不起。”

他开始慢慢阐述自己对此事的想法，包括承认喻文州的理智冷静以及对自己莽撞之举的反思与歉意。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真的有些紧张，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他已不再苛求能够得到对方原谅，但至少走前也要尽可能的给人留个好印象。

“谢谢这段时间以来你们对我的照顾，给你们添麻烦了十分抱歉。”黄少天握紧手指，略略低下了头，”我想我大概没资格再待在这里了，没关系，这几天我会收拾好东西尽早走的。”

然而在短暂停顿片刻后，他又接着说道:”不过，走前还请允许我最后说一件事吧，就是，嗯……我知道您工作确实比较忙，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您尽量多抽出一点时间陪陪瀚文。”

“自从上大学以来，我和我的家人就处于聚少离多的状态。但在来美国的这短短两年里，我仍无时不刻都在想念着他们。而瀚文作为您唯一的亲人，你们彼此间存在着更深一层的关系，这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就多给予他一些家的温暖吧。”

说到这里，黄少天挠挠脸笑了笑:”呃，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了，就当是我最后一次多管闲事吧，希望您不要介意。”

他终于敢抬起头对上喻文州的眼，却见对方虽然一直保持沉默，神色已颇为缓和。

”少天，你听我说。”喻文州交错着十指，身体前倾，十分诚恳而耐心的模样，”我仍是不太认同你的做法的，但确实，我也必须承认，是你的做法让这次的事件得到了比较彻底的解决。”

“我不会怪罪你，因为从这件事上我也得到反思，如你所说，我对瀚文的关心太少了。”喻文州叹了口气，无奈地勾起嘴角。

“你也看到了，我对他的交际圈几乎是一窍不通，也缺乏同其他家长的互动，作为他唯一的监护人，我确实相当失格。”

“啊这……”黄少天没料到对方会这样，一时有些语塞。“也没有啦，其实你已经把他照顾得很好了！”

“但他一定觉得你更亲近吧。”喻文州笑道，”刚才他一直在和我说你的好话。”

“是……是吗……”黄少天听到这里脸颊止不住地微微发烫。

“谢谢你的建议，前段时间真的比较忙，但接下来我会尽快调整改变的。”喻文州垂下眼帘拨弄着茶杯，”不过，虽然我曾经说过不愿麻烦你，但是鉴于他对你那么深的信任，再加上我个人的一点私心，也原谅我的失言，让我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吧。”

他偏过头，语气很是认真地说:”少天可不可以不要走？”

什么？黄少天瞪大眼眸，没想到喻文州到最后居然会用这种商量般的语气。

“我想，他大概也很需要你的陪伴，所以如果你愿意留下的话，我们都会很高兴的。”喻文州进一步解释道，”当然，前提还是以方便你为主，如果你觉得不够满意，房租可以再减免……”

“啊，不是不是！”黄少天惊讶之余不免又有些激动，”您不介意的话我当然愿意！”

“那太好了。”喻文州眯起眼笑道，”谢谢你。”

“没有没有，是我说谢谢才对，喻先生，真的很谢谢您！”黄少天简直感动得语无伦次，就差没泪流满面了——敢问这么好的房主哪里找！

“不用这么客气。”喻文州抬手又给自己的杯子里添满了茶，”还有，不是说过，叫我文州就好了。”

嗯？这……这好像不大好吧？黄少天眨眨眼，还是觉得有些为难:”我还是继续叫您喻总吧，你看成么？”

这有什么的。喻文州含着笑意抿了口茶:”随你喜欢。”

 

黄少天抓了把头发提起书包匆匆走到玄关处，猛然想起笔记本充电器没带，又赶紧折回了房间。

真是糟糕。他嘴里叼着切片面包时还止不住地想打个哈欠，硬是被他又给逼了回去。

这两天为了处理卢瀚文那件事他作业都没顾得上完成，偏偏截止日期即为翌日，他不得已要通宵赶论文。

不过黄少天对此倒是无怨无悔，尤其是昨日得到喻文州信任后更是让他兴奋不已满是动力，但是一不小心睡过头就有些郁闷了。

不只是错过晨练的问题，现在碰上上班上学高峰期，公共单车点还有没有自行车尚且是个未知数。

就在黄少天决定采用冲刺的方式抵达目的地时，却忽然察觉到门口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主摇下车窗，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仿佛在等谁的模样。

黄少天拉紧书包带上前打了个招呼:”喻总早啊，去上班？”

“少天早安。”喻文州侧过头笑笑，”一会再去，你上来吧。”

“哈？”黄少天一脸茫然。

“不是来不及吗，我送你吧。”喻文州调了调后视镜说，”这两天麻烦你了，今天早点睡。”

明明他对熬夜的事闭口不提，但喻文州显然还是注意到了，他总是这么体贴得让人说不出话来。黄少天称了声谢拉开车门，心里面喜滋滋的。

喻文州车内香水是一种很清新的味道，昨天他还没怎么留意，现在才发觉闻起来还挺让人感到舒适的。

车载音乐放着今日的晨间新闻，黄少天靠在副驾驶上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因为不太耐得住安静的氛围，又忍不住开口道:“我这样会不会耽误你上班？”

“不会，”喻文州换了个频道。”一直都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之前比较早是因为那两个月比较忙。”

“那小卢呢？”

“瀚文他们有统一的校车，每天他都会和同学在站点等。”

这样……黄少天想喻文州所指的大概就是马路上常见的那种双层黄色大巴。

眼下不一会又归于平静，没想到车驶到下一个路口时，喻文州居然主动说道:”如果你需要的话，以后我都可以载你。”

“啊？”黄少天一听愣了愣，连声拒绝道。“谢谢谢谢！那就不用了！”

能留下来已经不错了，房租还那么便宜，再得寸进尺下去他怎么好意思。

不算远的路程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黄少天示意对方在这边下就好，转过身对着车门鼓捣半天却怎么也打不开。

“这样。”喻文州倾身越过他的肩，握住他的手稍稍一用力就成功了，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哦哦好的。”黄少天脸上躁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别人也就算了，天知道他在喻文州面前为什么总是手脚笨拙的，实在是非常丢人。

“时间还来得及，慢慢来。”喻文州笑笑说，”我先走了。”

“好。”黄少天冲他挥了挥手，”真的谢谢啦，路上小心！”

等到车朝着相反方向开走后，黄少天才发觉今天甚至比平时还早。口袋在这时传来震动，黄少天边走边掏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心情不错地接起道:

“这不是叶不修吗忽然来找我有何贵干啊？哦哦哦你特地来问我啊，嗯你没说错这边真的很棒，谢谢你啊欠你个大人情了，改天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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