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雪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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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抬眼迎上对方的目光，瓢羹放下后落在盘子上咔哒一声清脆的鸣响，大脑分明如按了暂停键般霎时停止运转，开口的瞬间声音却镇定得出乎意料:

「很明显么？」

「或许还好吧。」安娜悠悠地撑起下巴，另一只手随意拨弄着桌布凸起的花纹，即便是这样慵懒的姿势，也被她演绎得如同一只血统高贵的猫一样。「但是他看不看得出来，你觉得呢？」

沉默的氛围笼罩片刻，黄少天盯着桌前见底的汤蛊忽然笑了起来:「你放心，我没打算告诉他。」

「哦。」安娜微微眯起眼，语气中透露的已是同半分钟前的温柔友善截然不同的锐利敌意。「那就好。」

我先上去了。黄少天收好餐盘倏然站起身时，正好撞上拿酒回来的喻文州，他仰起脸笑得一如寻常:「最近要考试，今天玩得有点太嗨了，我还是赶紧回房复习抢救一下！」

毫无破绽的活泼语气，眼神却没停留在对方身上哪怕超过一秒。

去吧去吧！安娜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语调轻扬:「别太辛苦了～」

一直到推开房门前，黄少天才发觉自己攥得死紧的双拳，摊开手来，掌心内赫然是一片浓密的湿意。

几乎是瞬间产生的生理反应，大脑却到现在才迟钝地产生知觉，甚至滤纸般的削弱了许多冲击。

当藏匿已久的秘密被迫见光时，先前所有的紧张、恐惧、惴惴不安等情绪，此刻反倒都平复下来。

如海潮卷着浪花拍打在岸上，悄无声息，然后渐渐沉寂。又像是在心脏处绑着颗气球，随着感情的激增气球不断膨胀，变得越来越硕大沉重，直至终于被戳破，爆炸，徒留连接处一点酥麻的疼痛感以及隐隐的耳鸣。

黄少天躺倒在床上按了按眼睛，忽然觉得分外疲惫。

他到底还是在逞强，或许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自尊与倔强所致，即使在那样尴尬狼狈的时刻，还要故意伪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真的很可笑，演给谁看，意义何在，根本无从知晓。

他确实该认清现实了。

是啊，答案是显然易见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喻文州连他晨练时间都能推得出来，这样细致谨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对他有意思，至于看出来后，出于碍于情面又或是什么其他原因没有点破，那都已经无所谓了。

喻文州明显就是会结婚的人，或早或晚都会的。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家庭背景与生活现状决定的，再怎么作为一位成功人士，再怎么习惯独自一人，为了卢瀚文，他也需要尽快组建一个家庭，早日安定下来。

而他也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并且至始至终坚定不移地在用心经营。否则就不会像卢瀚文所描述的那样，谈一场足足五年的恋爱，分手到现在两年多都没再有新对象过，他分明还念念不忘着。

其实也很好理解，专情和喻文州几乎是只靠脑补就可以捆在一起的词语。何况他们已经共同走过那么多年，该磨合的早已磨合得差不多了，理论上不该存在什么真正的大问题。

所以像现在这样，无论是安娜的主动还是喻文州的默许，两厢情愿之下，复合的几率总是很高。

纵然无情，黄少天却不会也无法记恨安娜的行为，对她而言，自己就是第三者，是拆散的那方，无可辩驳的恶人。没有当着喻文州的面给他难堪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说到底，她只不过是用一种残酷粗暴一点的方式，将自己从梦里拽拖出来罢了。

她和喻文州是真的般配。只有这样优秀强大的人，才有资格站在喻文州身边，也才能在对方失意时给予很多实质上的支持。

那都是自己做不到的。

他做不到的太多了，排除各种外界因素，他们连性别都不对头，还不管喻文州能不能接受。

所以黄少天能做什么呢？他什么也不能做。

本身喜欢上了就是意外一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黄少天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也不是没受过伤，但是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原来一份感情可以沉重成这个样子，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并且你明知道一切都只会指向一个结果，却还是深深地扎在了那片沼泽里面。

但好在一切都还不算太迟，就像即使是陷入沼泽也有自救的方式一样。只要及时收手，保持距离，就都还有得救。

一辈子有这么长，很多时候，某段所谓放不下的感情不过如同夏日急雨后柏油路上的水痕，随着太阳出来、时间流逝而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分心之事不能再多了，喜欢喻文州已经足够负担了，他可不想再被卷入什么狗血的三角恋之中。

他是带着目标和梦想来到这片土地的，这是他不变的初心，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他动摇。

黄少天将草稿纸上悄咪咪写了又涂掉的、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名字揉进垃圾桶里。

是时候了断所有杂念了。

美国大学的图书馆临至深夜一派灯火通明。

不仅仅考试周才是如此，这是相当日常的状态，哪怕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校园，浓厚的学习氛围都能从这栋建筑里隔着玻璃透出来，为何美国名校居多，为何能够称作名校，也正是体现于此。

在国内，几年前朋友圈或是什么其他社交网站多少有些鼓吹美式教育轻松的言论，黄少天亲临本地后确实略有感受到基础教育较为宽松自由的氛围，但美国正规大学却从来都不轻松，没人经得起因挂科而被扣学分。偌大的图书馆坐满各种各样打扮风格不同的人，却无一不是专心致志地在埋头苦读。

他们中有的一人就掌握了五六门外语，有的写过的书已在被牛津大学出版过，有的研究成果甚至得了国际性大奖……然而即便是再优秀的人，也还坐在这里努力着。

也许毕生尽力也没办法像他们一样达到那个高度，但这股孜孜不倦潜心学习的拼劲，黄少天并不想输。

专注做某件事的过程其实很令人享受，仿佛沉浸在另一个孤立的世界里，既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也暂时忘却了种种纷扰烦恼。

黄少天合上笔记本走出教室，走廊的窗口框着远方的热闹街景，幽蓝的夜色下霓虹灯星星点点，与车水马龙一起构成了这座城市的寻常一角。

到底已是冬天，夜风袭来的时候凉意刺骨，黄少天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迟疑了一会还是朝校门的方向走去。

黄少天的机会主义式作风曾让他抢到不少次位置，但现在逢至期末，通宵学习的人员增多，抢座位难度也日益加大。像今天这个时间点，还有空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不是没有在图书馆工作的同学，不过老麻烦对方开小灶实在是不太厚道，他沉吟片刻，还是选择了回家。

才不到晚上八点，然而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鲜少在第二天天亮以前就回去了。

安娜那天其实并没有留宿，之后似乎也没怎么再来过家里。大概在一个礼拜后卢瀚文告诉他时他才知道这些，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喻文州不管怎么样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也不会关心。

事实证明，保持距离还是有很效果的，这段时间他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回家过夜的次数减少，即使到家也是回房间补眠，和喻文州一家见面都是错开的，相处次数减少，内心喧嚣的情感也渐渐压制下来。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大部分时间内，他的脑内重新充满了校园生活，学业考试，同学相处，毕业兼职……每天都为各种琐事忙得团团转，只有偶尔在闲下来的时刻，他会悄悄地想起喻文州，又在心里泛着苦意时迅速把自己的意识拉回来。

逃避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可不是所有事情都值得勇敢，现在是，将来更是，这样的情况以后还会有很多。

总会习惯的。黄少天久违地在玄关口的暖黄灯光下换着拖鞋，心想没什么大不了的，见到喻文州也不用紧张，他连理由都想好了，才不怕喻文州问他怎么了。

果然他一上楼梯就遇到喻文州，对方还是像往常一样会对他微笑，关心他吃饭了没。黄少天如实回答，看着他点点头说句那就好，然后什么也没说地走回房间。

黄少天偏过头去，克制住心里莫名漫起的失落。

如果不是不想见到喻文州，对于黄少天而言环境并不存在什么明显的差异，图书馆或是自己房间，都只是能读书的地方而已。一旦认真起来他很快就进入状态，直到肚子叫了一声，他才意识到已经三点了。

失策之一，晚饭没吃饱。黄少天蹑手蹑脚溜进厨房里翻着冰箱，乒乒哐哐，忽然觉得自己像小偷一样，真他妈猥琐。

这样想着，头顶上的灯就亮了，吓得他一屁股差点坐到地上，回过身去喻文州居然还没睡。

似曾相识的场合，黄少天咽了口口水。

但这回喻文州没有走过来，只是指了指微波炉说道：「猜到你要熬夜，让南茜给你留了夜宵。」

他还是那样，好像什么都知道，体贴得让人无话可说。黄少天垂下眼说了声谢谢，掀开加热盖，里面赫然是一块布朗尼蛋糕和巧克力牛奶。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比较忙，也很努力，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希望你注意休息，你胃不好，要学会多照顾照顾自己。」

黄少天端着盘子的手顿了顿：「好的好的，谢谢喻总，又吵醒你了不好意思啊，你还是快去睡吧。」

嗯。喻文州答应着却仍是站着没动：「少天。」

黄少天抬起脸迎上他对方的目光，竭力使自己的声线显得不那么曲折：「喻总有什么吩咐？」

喻文州深色的眼眸在这橙黄的光线下竟显得分明，他眯起眼笑了笑：「晚安。」

呼吸一窒，他望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听见自己回道：

「晚安……」

微弱得甚至敌不过胸腔鼓动的声响。

只是这么几分钟而已，他所建立起来的防线，顷刻间又被毁灭得支离破碎。

没有用的。

他是那样心跳絮乱而又绝望地想着。

只要他还在这个家一天，只要他还能和喻文州见一面，都会无可救药地喜欢着他。

而他除了离开，毫无办法。

-tbc-

#啊啊啊啊啊#

#难受#

*每次写文都要固定单曲循环一个bgm（写随喻都是欧美曲），以后都分享出来好了~这次是果狸的The one that got a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