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雪五月

+退役背景 本命之一，写起来！

众所周知，周泽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沉默寡言的人，比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们往往更愿意将大把的时间投入到种种关于宇宙与人生、科学与哲学的思考上。

然而世界是可知的，认识却是无限的，人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辈子，难免就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无解题。

所以周泽楷想不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为什么江波涛总是那么容易吸引仇恨值。

其实吸引仇恨值这个体质，早在他们还在队内时就有所凸显，无论是赛前的对立双方握手，还是赛后的记者发布会上，开玩笑的互怼或者攻击性的针对质疑，江波涛总是最容易中标的那一个。

彼时周泽楷只当这样的现象为经理背后安排，维护战队形象必不可之的战略。毕竟尽管作为队长，不善言辞的他即使在外也大多是沉默寡言。

这种技能是这样的，人因为不善言辞害怕言多必失，所以就沉默寡言，一旦沉默寡言久了，就更不善言辞，也就更容易言多必失，成为攻击的重点，为了防止言多必失，也就更沉默寡言……这是个很难解释清楚的恶性循环。

所以不管是说场面话还是发布官方声明，商业互吹或者应对记者，江波涛从来都是站在最前头，是负责出面的那一个，也是遭受攻击最多的那一个。他就像把保护伞，为周泽楷挡住黑暗，留出光明，并且从来都毫无怨言。

每当这个时候周泽楷总是很感动，感动之余，他又有很多感激的话想说，但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好把江波涛搂进怀里亲一下，听着他抚着自己的脸咯咯地笑。

理论上讲，他们退役后的两三年内，本不该再出现这样的现象，然而事情却并不如他若想的那样发展。

周泽楷渐渐发觉，江波涛中枪拉仇恨的属性还在持续，并且悄无声息地体现在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之中。

比方说上周他们在俱乐部喝点小酒看场球赛，坐江波涛身旁的恰好是他们所支持队伍的敌对方的狂热粉丝，在观赛过程中两人因加油口号问题差点产生口角；再比如上上回江波涛去一家中餐馆点餐打包，人多而服务混乱，店家有意或是无意，后来补点的菜分明都收了钱还死活不认，搞得他不得已又得再付了一次。

周泽楷一开始想不明白，为什么像江波涛那么温柔面善和蔼可亲的人，还会有那么多人对他这样不友好，后来周泽楷又想明白了，一定是因为江波涛太过温柔面善太过和蔼可亲，才那么容易被人针对欺负。

交情多年，实际上他也深知自己恋人的本性。按以往队内的经历来看，江波涛本质是那种犀利起来帅得不要不要的人，当初舌战群记者的画面至今都为轮回下一任战队成员所拜读学习，怎么现在退役后反倒越来越柔和。

「都是小事啦，有些人就是那样，没什么好和他们计较的。」听到自己的疑惑，江波涛削着苹果扬起嘴角，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不，不对。周泽楷摇摇头。就是因为江波涛总是觉得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总是觉得无所谓，一味忍让，才会让那些人得寸进尺，才那么容易任人宰割。

而他绝不愿看到自己的爱人被这样对待。

那要怎么办？江波涛抬起眼，眼里居然还带着点几分笑意:「我该和他们吵一架或者打一架吗？」

「……」

周泽楷沉吟一会，摸出手机划开屏幕:

「像他一样。」

江波涛凑近一看，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气泡层出不穷地冒出的职业选手群内，赫然是黄少天正在滔滔不绝地分享如何在受到不周服务后正确索赔的经历。

他们这一群退役的职业选手里面，黄少天是将自身特长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那一位，凭借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身在战队时面对记者的长枪大炮们能够临危不惧，从不让对方钻空子，即便是退役后日常生活中也依旧强势，从不让商家占便宜。

「黄少是挺厉害的。」江波涛将摆好的果盘推到对方桌前。

「但你可能没听喻队说过，其实他们也被好多家店给拉黑了，圣诞节想出去吃个饭都不容易，最后只好回家自己煮泡面，你觉得这样就很好？」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小周，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每个人的看法不同，对我来说和他们计较是非常浪费时间经历不值得的事，最后只会闹得大家都不愉快，这样真的没什么意义。」

他感觉得出眼前人视线里的怀疑，否认……很多很多种情绪，哪怕即使对方一言不发。

话题戛然而止，周泽楷咬了口苹果低头拨弄着手机，齿间沙沙的声响，和沙发上的猫呼噜衬得空气分外安静。

江波涛无奈地按了按眼睛。

相互陪伴十多年来，他们某几个达不成共同意识的时刻，就是这个样子的。

情人节夜晚的大街是一种别样的热闹，节日氛围浓烈得随处可见，不论是手挽手的伴侣，卖玫瑰花的小孩，还是商场或者餐厅门口打折优惠的广告传单……好像什么都是为情侣服务的。

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的脱团狗有这么多，在这样的场合为何独自一人显得格外寂寞，也就更加不言自明。

平心而论，江波涛对在这种时候凑个热闹其实兴趣缺缺，除了两人生日之外，他对各种节日纪念日之类一向随意，甚至没有非过不可的态度。

但周泽楷不一样，比起自己，他似乎更喜欢搞个花样，搞个罗曼提克的惊喜，比如像现在这样，订家高级餐厅一起享用烛光晚餐。

人与人之间共同相处生活本就是一个相互磨合的过程，所以他也向来顺从对方的意愿，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周泽楷喜欢的，只要他开心就好。

毕竟他也确实需要这么一场约会，尤其是在两人关系有些微妙的当下。

几天前那场不合的交谈使得两人的相处上难免有那么点心照不宣，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出入并不是第一次，但每次都不欢而散，也着实令人无奈。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次约会能使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

然而上天却并不肯成全他。

高级消费场所设立情侣半价活动，餐厅门口不出所料地排起了长龙，不过由于他们提前一星期已经订好了位置，本可以直接上桌，可谁曾想，准时到达后原本订好的两人桌竟已被抢先占座。

「你好，我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江波涛走到柜台前掏出手机，「我们明明是提前一个星期就已经订好的。」

「啊？」许是因为人一多忙得不可开交，前台服务的工作人员盯着手机上的订单茫然不已，「你们是……刘先生？哈？周，周先生是吗？可能是漏了吧，不好意思啊但是我们现在也没有位置，不然这样吧先生，下一位马上安排给你。」

「多久？」周泽楷皱起眉头。

「这我们怎么——」服务员姑娘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在抬起眼的瞬间竟然噎在嘴边，她低下头，脸红了红:「……嗯，你放心，不会很久的，就五分钟吧。」

「好，我们可以等。」只是五分钟的话，倒也还好。江波涛察觉出身旁的人似乎不大高兴，但还是抢在前头答道。

果然还是颜值当道的世界，周泽楷要求之下，餐厅的服务效率挺快，最后的确是五分钟之内就给他们安排好了位置，然而等见到另外安排的位置后，两人却都感到大失所望。

他们原先是个临窗凭栏的佳位，空间宽阔独立，优雅宁静无人打扰，还能看到整座城市热闹繁华的夜景，很有那种情侣独处特有的浪漫氛围。

可重新安排的位置居于过道，拥挤狭窄也就算了，甚至桌子都擦得不是很干净，最过分的是居然还正对着卫生间，光是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的冲水声便能让人食欲全无。

这下江波涛也有些犯难了:「这个位置……」

「不要这个。」周泽楷摇摇头。「请换一个。」

「不是吧，」服务员姑娘又看了他们一眼，这回语气出现了点不耐烦，「诶，帅哥啊，不是我说，你看我们人这么多，现在有位置已经不错了，你们就将就点吧。」

江波涛叹了口气:「我们可是提前付了订金。」

「那订金给你退还了好不好？」

「我们——」多少有几分动摇，江波涛刚想开口，没想到身旁人竟捂住自己的嘴，坚持道:「请换一个。」

「我们可以等下再给你们一点优惠……」

「请换一个。」

「我们真的换不了了！」像是没料到周泽楷会这般态度坚决，服务员姑娘见施软无用，索性放话道:「没法换了，好的位置早就没了，没订到是你们自己运气不好，要换你和我们老板谈去！」

好。周泽楷点点头:「请让他过来。」

等等，这是……江波涛愣了一瞬，随机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周泽楷竟然真的要学着态度强硬地纠缠到底一回。

他居然是认真的！江波涛一阵混乱无奈，连忙伸手拉住对方:「好了小周……」

「谁啊谁啊，谁说硬要换位置的？」后台传来的嘹亮男声打断他们，穿着黑色西服将地中海都梳的整整齐齐的男人从里面走来——大概这位就是所说的老板，他眯起眼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会，才悠然开口道:「就是你们？」

嗯。江波涛挡在周泽楷前头礼貌性地笑了笑，「抱歉，我们毕竟是提前订好的，一时疏忽好位置没有了也暂时就不计较了，现在我们只是希望能换个不要那么差的位置就好。」

「这个位置怎么了？」男人肥胖的身姿挤过来敲了敲玻璃桌面，「今天这个位置你去哪里想不排队都不行，现在能有个位置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退订金优惠都不要，爱坐坐不坐滚，换位置这个事没得商量！」

周泽楷皱起眉头走近一步又被江波涛给轻轻拉住，注意到这个动作，男人忽然扬起声音:

「而且有没有搞错，我这是情侣专享，你们两个算什么？我这里再好的位置再好的服务也轮不到你们！」

这话就非常过分了，其他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虽然不明真相，却已有一点夹着恶意的窃窃私语。周泽楷攥紧拳头冷下脸来，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江波涛竟然还拽着他的衣袖劝着算了我们走吧。

「干嘛，你这什么眼神，说不过就想打架吗？」男人挑起眉头，「就你这语废小白脸还想闹事——」

霎时间传来一声痛呼，伴随着拳头狠狠撞在脸部的声响，速度之快，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措手不及，连被打之人都晕头转向，唯有出拳人神色自诺地再上前一步扯过对方衣领。

「我警告你，」江波涛冷下声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敢再这么叫他一次，我就撕烂你的嘴！」

你……你……男人捂着鼻血横流的脸半晌才说出话来:「我……我要报警了……！」

直到这时才有服务人员想起要上前扶住他，周泽楷呆在原地胳膊又被扯了一下，转过身去，江波涛压低音量道:「快走！」

快走。简直有种小时候恶作剧后逃跑的感觉。周泽楷木然地跟着对方下了楼梯，穿过街头，擦过人群，似乎跑了很长的路，步伐交叠，像凌乱的雨点。

一切发生得迅速又出乎意料得让人难以置信，周泽楷反应过来时两人正各自靠着巷口的墙面，气喘吁吁。

真是一个混乱的夜晚。周泽楷抹掉落在围巾上的薄雪，看着眼前人缓过来后渐渐抬起眼:

「对不起。」

「小周，对不起。」江波涛垂下眼帘，话语里凝起的雾气又在空气中瞬时消散，「情人节，虽然没有准备什么，但我也想让你开心点……我明明和你说不要计较，结果最后还是成了惹事的那一个，对不起，我还是毁了它，我唔——」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被周泽楷打断。被捧住脸的人僵了一下，又带着笑意闭起了眼。

他们在寒夜的角落里暗暗交换一个吻，放开对方的同时都有些心跳加速，周泽楷将对方揽进怀里，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耳廓。

「谢谢。」

真的谢谢。一直以来都是。

怀里的人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环住他的肩。

「现在怎么办？」

那位刻薄老板报警的可能性虽小，但毫无疑问他们再也进不了那家店了，其他餐厅这个时候也都是人满为患，要再找下一家确实不易。

周泽楷眨了眨眼:「回去。」

好啊。江波涛笑着扫掉他发间的雪:「吃什么？」

周泽楷沉吟一会，握住了对方的手:

「煮泡面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