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雪五月

+开机 前篇戳→1 2 3 4 5 6 7 8 9

洛杉矶的十一月是伴着太平洋东海岸的暖湿气流一同降临的。

确切地说，这座城市并没有过于分明的四季，不过逢至雨季，潮润阴冷的气候还是会给人带来几丝寒意。

前段时间实在下了太久的雨，这几日难得天公作美，空气清新舒爽，蓝天的颜色纯粹明净，确实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

黄少天趴在桌前盯着天边的云朵，纯白似雪，无论颜色还是质感看起来都像极了五美刀一碗的牛奶刨冰，可惜不能吃。

几日前他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夜晚，好在他足够幸运，充分受到了身边人的悉心照顾，现在大病初愈，整个人重新精神焕发，他的心情本该同这晴朗的天气一般，是轻松明快的。然而莫名其妙的，他却陷在了另一种郁结的情绪之中。

“趴着睡很容易感冒。”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得他从椅子上直接坐起，转过头却见喻文州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黄少天暗暗在心里骂了句粗话:“喻总，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以为你睡着了，”喻文州笑了笑，“总不能吵醒你。”

嗯嗯嗯这不是很矛盾吗？黄少天眨眨眼：“那如果我真睡着了怎么办，您打算给我披件外套送温暖？”

“可以啊。”喻文州从善如流地回道：“但现在还是要把你叫醒，午饭好了，一起下去吧。”

“你先下去吧，我再把桌面收拾一下。”黄少天说着便站起身动作迅速地整理起来，等对方道了句好吧，并且转身离开时，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一眼，内心徒然惆怅起来。

如果稍有点理智的话，他就该明白，有些玩笑是绝对不能乱开的。

和许多同龄人一样，黄少天二十多年的短暂人生里也断断续续地谈过几场恋爱，感情经历虽谈不上丰富，但也不至于一窍不通。可即便如此，他骨子里还是特别单纯，比方说，很容易就对对自己好的人动了心。

身在异国他乡，那些漂泊在外的孤独痛楚早在一年以前他就已经真切地体验过了一遍，然而尽管再怎么习惯独自一人，他对于温暖的渴望却永远都不会停止，宛若人之本性。

生活在一个自由开放的国度，黄少天结识了不少来自五湖四海、性格迥异的朋友。可或许是文化差异所致，西方追求个性与相对独立的相处模式始终无法给他带来真正的亲切感。

为了寻求独立与适应，他曾一度拒绝和华人圈走得太近，也有些无法理解这样的抱团行为。直到偶然接触几次后他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华人同胞喜欢聚在一起:哪怕彼此陌生，在有需要的时候，大家都会尽可能地相互帮助，只因为都是来自于同一个民族，还有那对民族文化共通的认同感。这份依恋与热情溶于血脉之中，本就难以割舍。

但喻文州又不太一样。亲切感之余，这个人本身就是那么充满人格魅力，擅长推测观察的属性作用在日常生活中真的相当犯规，那些呈现在细节中的善解人意温柔得几乎令人难以抗拒，那些他所给予的关怀也许平凡，却都很实在。朝夕相处下，黄少天根本没法不喜欢他。

这份感情不同以往，既显得理所当然又有些措手不及。黄少天花了很长一段去琢磨，去思考，而后又极为坚定地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他从来相信自己的感觉。

喜欢上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配不上几乎是全世界的通病，绕是黄少天这般自信的人，难免也会有几个跟着感到难受的时刻。不过比起纠结于此，他想得更多的，是该如何对待这份感情。

他在来到美国之前就多少听闻过一些关于同性爱恋的话题，亲眼所见后又是不一样的感觉，怎么说都会觉得有些微妙。不过等适应这个环境以后，他也渐渐能够理解接受。可在此之前，他从来认为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与自己无关，所以最开始发现不对的时候，黄少天确实是纠结了一会。不过感情一事向来最讲究顺其自然，因此他也并没有为性取向的转变苦恼太久，只是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棘手问题。

按理说，喻文州在美国生活了近十年，受西方思维影响应该是较为深刻。然而神奇的是，他的身上却仍存在不少中国人的特性，这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有意思，像两者的有机结合，既有中国人的风骨，又有西方人的情怀。

黄少天曾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适应了美国人说话时直勾勾盯着人看的习惯，但每当对上的是喻文州，他又彻底不自在起来，羞得坐立难安。

可惜的是，即使假设喻文州受美式思维影响很深，能不能接受同性恋这件事也十分薛定谔。

同日久见人心一般，一个地方一旦待久了，也会渐渐察觉出它所不为人知的一面。黄少天觉得这个国家很好笑的一个点就是，哪怕全社会都在和你宣扬着平等博爱，并且将尊重同性恋与反对种族歧视写入联邦法律里，现实中却仍存在许多嘴上喊着口号心底却暗暗存在偏见的人。

但或许是针对于此，很多时候在同一件事上便会出现极度偏激而立场完全相反的两方。因此在这样的环境里，同性恋者也不敢彻底公之于众，而被告知同性恋身份的人，哪怕不排斥，也未必能做到全然接受。

人到一定年纪就容易看开很多问题，相比于年少时候的怯弱，如今黄少天对于感情已是更加勇敢坦然，喜欢就表达出来，就尝试着去追一把，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至少不会后悔。

但黄少天也清楚，他到底还只是个寄宿于此的留学生。喻文州对自己再怎么好，哪些分寸该掌握好他也该有自知之明，何况他们本身的距离就足够遥远。

或许也只是一时冲动，感情这种东西很容易就变的，尤其是换了环境的时候。

毕竟他要考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关于自己，关于喻文州，关于未来……所以他还是应该藏起来，像上次生病一样，再观望观望。

他还需要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想说出来有很多机会，但绝不是现在。

“黄少，我知道你最好了！”卢瀚文环住黄少天的腰蹭了蹭，眼里亮晶晶的，“你就再帮我一次吧！”

黄少天狠狠扶了把脸，对于自己半小时前拗不过卢瀚文而答应对方请求的决定已经后悔了十多分钟。

美国小孩丰富充实的童年生活，具体可以从小学开始就有举办舞会的传统说起，这种校方举办的交流活动每年往往有两次，多则为三到四次，时间不定，今年选择在了十一月月底。

好巧不巧，这一天正好是卢瀚文的生日。

换做是以前，卢瀚文可能会有个大大的冰淇淋蛋糕以及一场格外闹腾的生日派对。但今年情况特殊，他们老师知道这个消息后索性提议不如将两项活动合并，地点就定在学校的体育馆，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寿星本人及其家属的认可。

毕竟对于卢瀚文一家而言，每回布置派对场地实在是项略为累人的工作，好在今年和学校活动结合，有其他家长帮助，因此无论是设计惊喜创意还是场地布置一下都变得轻松许多。

只是没想到卢瀚文还有新的难题。

“不会跳舞？”黄少天听他说完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你过去几年怎么撑过来的？”

“嗯……之前一直是和莉莎搭档，每次都踩到她的脚。”卢瀚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所以她今年不要我了。哎，黄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新舞伴，像你长这么帅一看就很会跳舞啦，教教我吧！”

或许是那句“长这么帅”一下戳到黄少天的心坎上，他头脑一热，顶着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得意神情很爽快地便答应了下来。

但他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黄少天愤愤然抹了把汗，在第七次被踩到脚后终于在内心彻底爆发了——你说卢瀚文看着那么聪明机灵的，平时体育锻炼也不错，怎么跳舞这么不行？一支舞下来自己的脚都被踩了七次了，七次！他前舞伴再差也没到这地步啊！

然而牢骚归牢骚，鉴于对方学习态度诚恳认真，黄少天也不忍心明面嫌弃，只是在多次教学无果后无力地瘫在沙发上问道：“我们先休息一会好吗？等下再再来一次？”

“先不用吧。”

两人循声望去，才发觉喻文州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客厅里，或许已经静静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直到这时才打断道:“看过教程了吗？”

这个问题黄少天还真没注意过，他回头看了眼卢瀚文，后者像是被噎了一下，回答的底气并不是很足:“有。”

对上喻文州显然不相信的眼神，卢瀚文又拽了拽衣角，这才老实交代道:“有看的，就是……没有看完……哎那个感觉进度太慢啦，没什么好看的，不如直接跳。”

“那也还是没看。”喻文州笑了笑，戳了下他的额头，“你愿意付出实践是好事，但是你觉得，没看教程就实践就会比较快吗？”

“嗯……”卢瀚文捂着额头没有说话。

对啊所以说这种事你一开始就应该找你哥！黄少天在一旁抱肩作看热闹状，内心喜闻乐见极了。

他倒不是懒得承担这份责任，但平心而论他的舞技真的很一般，仅是能顺利跳完一支舞而且不伤到自己舞伴的水平。而喻文州不一样，像他这种高层人物，常年要混迹于各种应酬和社交场合，像舞会什么的一定出席过不少，一看就很有经验。

很有经验的喻文州先生此时摸了摸卢瀚文的头，一面温和地说着“给你示范一遍吧”，一面拉过了一旁站着、还准备要看笑话的黄少天。

“……？？？”

被拉回客厅中央的黄少天直接懵了: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喻总，您这是……”

“给瀚文示范一下。”喻文州说话间已经抬手搂住了他的腰——这个动作几乎让黄少天的头皮不可抑制地麻了一下，“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吧，少天，环住我的脖子。”

连命令都直接下了，怎么连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黄少天在心里狠狠吐槽道。喻文州的话语简直有毒似的，明明实力抗拒，却还是让他鬼使神差地熬着羞耻心照做了。

话说，为什么他是女步！

“喻总，你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黄少天欲哭无泪。

“没什么不对啊，配合一下。”喻文州笑笑又继续说道，“不要躲，少天，抬头，看着我。”

配合你个大头鬼！黄少天咬咬牙都快把喻文州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一遍过去了，但还是鼓起勇气扬起头，慢慢对上了对方深色的眼瞳。

眼神对视产生电流。放在过去，黄少天是不太相信这句话的。

可就是在这么一瞬间，他切身体会到了这种通电般的感觉。

所有的一切都犹如被按了静音键一般，陷入了无限的沉默，唯有自己心脏震荡的声响狠狠撞击着鼓膜。

太、太近了……

眼前就是那双映着自己影子的眸，眼底是满载的一览无余的温柔与笑意，悸动感宛若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自己彻底淹没。他好像彻底失去了意识般，只剩下本能跟从着对方的动作，脚下却是轻飘飘的，仿佛漫步在云端，又如同浸泡在水中。

他们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喻文州曾把他搂进怀里，安抚性地摸着他的头发，以试图缓解他的痛苦。彼时饱受病痛折磨，他在感动之余，并没有想过太多，此时自己心怀鬼胎，所以仅是这样的互动，都能让他害羞得只想撞墙。

“别走神。”

黄少天还处于迷乱之中，满脑子充斥着种种糟糕的胡思乱想，没想到喻文州竟然捏了一下他的腰，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耳上的燥热感分明是瞬间袭来，却又好像很久都挥之不去。

“黄少，”卢瀚文咬着阿华田的吸管，眼睛睁得大大的说，“你脸好红啊。”

他几乎是立马就推开了喻文州，带着点想要掩饰什么本能：“学习跳舞要专注知道吗！要专注！……我我我粉蒸肉还没关，卧槽要烧糊了我去看看！”

内心一片兵荒马乱，他蹬着拖鞋找了个极其拙劣的理由迅速跑开，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tbc-

＃哎呀呀＃

＃快在一起吧＃

＃文中关于美国的一些个人看法有感于美漫《南方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