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雪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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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欢声笑语的热闹场合，理论上是专属于孩子们的时光，然而实际上很多大人才是更认真的那方。

黄少天站在某个不起眼的位置咬着杯子里的冰块，看着身着华丽舞裙的女士们争芳斗艳。她们中大多是已婚的家庭主妇，三四十岁的年纪，交流热情氛围和谐，相互的客套话里却藏着种种针锋相对。

其实也很好理解，每个国家都差不多，大部分女性婚后会将更多的时间精力投入在家庭尤其是孩子身上，成日过着为家庭琐事操心不已的单调生活，难得有出风头的机会，像今天这样半开放的场合，不免会暗暗较劲起来。包括先前布置舞会的时候也是，黄少天想起之前被两位意见相左的母亲逼问着选出一种设计方案，实在大写的压力山大。

相比之下男人们就随意得多，他们更多的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围坐在边角的桌子上灌着朗姆酒，大谈谁家的谁谁又看上谁谁，或者高调地对自家孩子在舞会上的表现发出赞赏，也不管此行为是否会让对方难堪。

喻文州显然也不属于这一方，他一身黑色西装笔挺地站在不远处，捧着高脚杯和人交谈的模样优雅得像幅油画，这开场的半个小时内搭话的人没有停过，冲着他长得好看的肯定有，但也不完全都是那个意味。

刚才卢瀚文在开场前发表了一段讲话，小家伙瞒着他们什么时候准备的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样着实很令人惊喜。特别是当他大声地介绍起自己的家人的时候，话语间满满都是自豪感，他是真的深爱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掌声雷动，卢瀚文跳下台跑过去一把抱住喻文州，温情动人的画面，有不少母亲还悄悄抹了眼泪。

于黄少天而言，友情或是爱情，若非亲身经历，很难使他产生什么情感上的共鸣，但在亲情方面他却毫无抵抗力，尤其是在同家人别离的当下。

情绪波动下他去露台上吹了会风打了个电话，再回来的时候喻文州已经被人群所包围，熙熙攘攘的，隐隐能听到几句称赞的话语。

他是真的很优秀。黄少天吸管搅着果汁又想叹气，环顾四周卢瀚文已不见踪影，上次认识的那位美女老师好像也没看见，不过就算再遇到也不算好事，事到如今再被她挤眉弄眼地起哄已完全是不同的心情。

但是黄少天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点魅力的。

他在放空的期间竟有一两个小姑娘目光殷殷地想邀他跳舞，都是小孩子，可能才十二三岁，姿态却很大方，出于好玩的心态，黄少天也就没有拒绝，一曲终了还挥挥手和人家道别，没想到转个身喻文州竟然走过来了。

「刚才一直想找你。」他笑了笑，「可惜一直没机会。」

「噗。」黄少天乐了，「谁让我们喻总受欢迎啊，你是没留心这些爸爸们什么眼神，都快羡慕死了吧。」

喻文州眨眨眼没接话，只是问道：「少天生日什么时候？」

哈？黄少天没理解对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但还是打着哈哈回道：「早就过啦，八月十号，你呢？」

「如果同年的话，比你大个半岁吧。」喻文州笑笑，「二月十号。」

那还挺巧。黄少天转了转眼睛，两个多月，其实也不远了：「嘿嘿喻总你问我生日是也想给我过吗？可惜啦明年八月我都不确定我人在哪，但是你想要的话你的生日倒是可以先给你过。」

这话说起来其实有点伤感，他才住了三个多月，但想到将来要离开，竟已经有点舍不得了。

我不过生日的。喻文州垂眼盯着杯中的液体：「少天在这边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当然习惯！」黄少天几乎脱口而出，稍稍顿了顿，又有些真情实感：「一直以来都非常感谢，你们都是特别好的人。」

「我在美国一年多，最初说要独立自主现在也确实做到了，可要说完全不孤独肯定是骗人的……其实我还是很喜欢热闹，喜欢有人陪伴。」

「所以，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日子是真的很快乐，住在这里时常给我一种亲切而温暖的感觉，就像……」

就像家一样。

刚才卢瀚文在介绍家人的时候甚至还提到了自己，怪不好意思的同时，却也十足感动。

「没把你照顾好，叶修要找我算账的。」喻文州摇着杯子笑了笑，「我也要谢谢少天。」

「关于瀚文的事，如果没有你，我大概还注意不到那么多，那件事能以一种较为圆满的方式解决，并且现在能让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更加自信，很大部分要功归于你。」

「热闹的家庭氛围，与其说是我们家原有，不如说更多是你带来的，陪瀚文说说话，帮南茜分担家务，还有提醒我去重视那些我所忽略的事物……这个家的和睦温暖，是你带给我们的。」

所以。黄少天抬起眼，看着喻文州凑过来碰了碰自己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也是真的谢谢你。」

嗯……这个……黄少天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心情，他这样舌灿莲花的人竟也会有这样的时刻。被认可的喜悦，承受不住好意的羞愧，喜欢的人夸奖自己的悸动……混合了太多，宛若一股脑炸在夜空的烟火，绚烂多彩，一时间根本无法分辨。

「少天不要总是抱有负担，如果不介意的话，」喻文州继续温和地说道，却变本加厉地拍拍他的肩，黄少天的肢体瞬间僵硬起来。

「如果不介意的话，出于私心，我是真的希望你能住得更久一点。」

记忆仿佛就终止在这一刻，而后有人来找他们中的哪一方谈话，又或是什么其他，他全都记不清了。

火热动感的乐曲在偌大的舞会肆意碰撞，舞池内人声嘈杂，流光飞舞，他望着那双注视着自己的黑色眼仁，只觉得自己的情感犹如泉水，从石缝里汩汩流出。

喻文州肯定不会知道，这么简短的一句话都能在他的心里激起波澜。

心跳飞快，他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

是个周末，南茜一大早就搭上前往隔壁市的列车，准备同她亲爱的家人们会面。

她一如既往地留了张字条，简单讲述家里还有哪些食材、可以做什么菜。喻文州打开冰箱预估了一下，决定午饭先去外面吃。

只剩下三个人明显变得好安排很多，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另外两人的一致赞同。他们找了家好评率较高的披萨主题餐厅，享用一顿还不错的午餐后又逛了会街。

一到十二月，街上的圣诞气息已经极为浓厚，当然这也意味着假期不远了。卢瀚文一路搭着黄少天的臂弯，兴致勃勃地大谈他宏伟的假期计划。

什么玩卡丁车啊空中飞人啦看NBA和演唱会……现在的小孩假期生活可真丰富。黄少天一旁默默听着感叹不已，抬起头不经意间对上喻文州充满笑意的眼，心里微微一麻，忍不住又把视线移开。

其实他也快放假了，还有两周左右就是期末考试。这段时间学业繁忙，感情的事也被他暂时搁置一旁。这其中多少有几分逃避的心态，但也充满无奈。

至少也要等考完试再说……黄少天这样想着，忽然又被身边的人扯了下衣袖，卢瀚文冲着不远处扬扬下巴:「黄少，你上次来的是这里吗？」

黄少天寻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家风格独特的酒吧，前门门口还放了座姿势浮夸的雕塑和故意做得成巨型菜单的广告。

「不是，我上次去的是……嗯，那里，」黄少天指了另外一个方向，「那家只在夜间营业，不过人气蛮高的，考完试聚会大概又要去那边——等等！知道这些，你想干嘛？」

没什么。卢瀚文乖巧地眨眨眼：「我只是好奇，你放心，我不敢来的。」

「量你也不敢。」黄少天哼哼，「未成年也进不了这种地方。」

「那还是去点未成年也能去的地方吧。」喻文州适时中断他们的话题，「看电影吗？」

被询问的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个眼神，又同时点点头。

天气太好，午后的冬日暖阳斜照，看完电影，他们没忍住又去草坪空地上围观了一场足球赛。等回家后扎实地一觉睡到傍晚……到目前为止，这都还算非常幸福的一天。

黄少天打着哈欠迷迷糊糊走下楼梯，睡意正浓还差点踩空一脚，抬头忽见卢瀚文蹬着拖鞋满口黄少黄少地跑过来了。

「紧急状态！紧急状态！」卢瀚文做出同对讲机讲话般地压低声音，「她要过来了！」

什么事这么紧张兮兮的。黄少天还有点懵：「她？」

「我哥他前女友！」卢瀚文少见的有些过于激动，似乎意识到自己声线过高，又把黄少天拉过来咬耳朵：

「就之前和你说过，法国那个，交往好几年啦本来差点要结婚，但后来还是分手了，去年听说已经回国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过来……」

话说还一半，门铃已经响起。

卢瀚文登时如受惊的鸟雀般不敢出声，黄少天先一步反应过来，走上前把门打开：

「哈喽——」门外的人满脸笑意地张开双臂，见到开门者错愕了一下，像是有些惊喜，「哇哦，这位帅小伙是谁？」

我是……黄少天还没来得及说，卢瀚文倒先替自己回答了：「黄少是住我们家的留学生。」

谢天谢地，这回不是什么容易引发误会的说法！黄少天心里抹了把汗，配合地进行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黄少天。」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多念头潮水般地涌来，他却还有些迟钝，此刻脑内第一想法只有卢瀚文的说法还真是一点也不夸张，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种级别的美女，一双绿眸摄人心魄，惊艳得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金发美女勾起唇角笑得一脸天真烂漫，嘴还特别甜:「我说他怎么藏着这样的帅气男孩，你好，我是安娜•帕蒂•莫泊桑，很高兴认识你，你可真是可爱啊——」

说着她居然直接搂住自己响亮地亲了一口，黄少天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简直被吓蒙了。

「卢克，好久没见你长高不少！」安娜回个头已经抱住卢瀚文一番嘘寒问暖，黄少天捂着嘴还很震惊:

哇哦……外国人的问候方式，这么刺激的吗？

「怎么过来了。」喻文州从屋内走来，他身上套着件灰色的针织衫，领口开了个扣子，齐整地露出衣领，见到来人答非所问地拥过来也极为平静，微微抬手隔开，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要乱来。」

尽管被拒绝，安娜却一点也不难堪，仍是笑得很温柔：「你还是那么没劲。」

这些就免了。喻文州不可置否：「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去外面谈。」

「那可不行，今晚我还想在这边吃饭呢。」安娜双手抱臂，说话间目光又飘向黄少天这边，「嘿，帅哥，我这边带了瓶红酒，冻过之后味道更好，你介意帮我拿去冰柜里冷藏一下吗，冰柜，不是冰箱，你应该知道？」

哦、哦哦，好的。忽然被叫到名字，黄少天愣了愣连忙照做，其实冰柜在哪他并不知道，但现场气氛太过微妙，他实在不想多待一秒。

好在卢瀚文就跟在身后指示给他看，位置竟然有些隐蔽，花了些劲才找到，合上柜门，黄少天蹲坐在地上，没由来叹了口气。

「你别怕。」卢瀚文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她就这样的。」

噗，不是。黄少天看卢瀚文这般谜一样的善解人意真是哭笑不得，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地方让对方产生了什么误解，但黄少天真正难受的地方，他肯定不会明白的。

也没什么好明白的，是自己没考虑那么多，他和喻文州之间的距离，根本就是触不可及，根本就不是他所能够想象的。是他自不量力、异想天开，固执地选择在梦境里挣扎。 

像今天这种情况，喻文州前任女友就坐在他对桌，出于任何显而易见又或是未知的目的，在这里同他们一起享用晚餐、谈笑风生时，他甚至都没资格去羡慕或者嫉妒。 

那才是真正能站在喻文州身边的人，不仅是出众的容颜，还有能够站在领域巅峰的实力。安娜小姐在讲起工作过程中所遇到的那些奇闻异事的时候，隐隐透出的丰富阅历与开阔眼界，身上那种自信的光芒，根本就掩盖不住。 

只是这么短暂的相处下来，连黄少天自己都很喜欢她，越喜欢心中那股酸胀感就越挥之不去，无理取闹的，他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

「哥，刚才忽然想起有个作业没写完，我先上去啦。」卢瀚文起身收拾餐盘，礼貌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按照黄少天对卢瀚文的熟悉程度，小家伙在打什么算盘他了如指掌。但此时此刻对方的行为倒也提醒了他，其实他也没有任何还留在饭桌上的必要——这只会打扰他们。

然而安娜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你不用急着离开，我好喜欢你，我们再多聊一会呗——那瓶红酒还没开，你去拿来吧？」

后半句是对喻文州说的，喻文州今晚意外的没怎么说话，若不是安娜滔滔不绝，气氛或许更加诡异。

「我/他不大能喝。」

突然起来的异口同声，黄少天错愕地噎了一下，抬眼却看到喻文州虽是这样说着，仍是起身离开。

像是觉得很有趣，安娜笑得有些厉害：「好吧好吧，真是遗憾……看来他很了解你？」

黄少天摆摆手刚要否认，安娜却继续说道：「不用不好意思，刚才他也和我提到你了，看来他对你印象不错。」

「呃是吗，很荣幸……」黄少天表面打着哈哈，内心简直抓狂万分，这种感觉，微妙尴尬到炸裂，他就应该坚决找个理由离开的！

「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他请的家庭教师。」安娜用叉子戳着盘子内的土豆，「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曾经为了卢克请过不少家庭教师，都是资质很不错的姑娘，可惜都没留到最后，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娜说到这里笑了笑，挽了把头发：「谁让她们都喜欢上他了啊。」

「就像你一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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