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雪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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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搬来时一样，黄少天的行动力很高，一旦做下决定之后他很快就收拾好行李。然后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温晴午后——他特地挑了一个其他三人都不在家的时刻——悄无声息地选择独自离开。

走前，他在餐桌上留了一个牛皮纸信封和一张崭新的银行卡，用玻璃花瓶压着，非常醒目的地方。

信封里装的是这个月的房租和一张字条，字条草草地扯了个十分低劣的谎，讲明自己有个朋友在学校附近租到了好的学区房，已经商量好了将会搬去同对方长住，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银行卡则是新开通的，里面是一直以来积攒下的、父母打来的生活费，不小的数目，作为医药费已偿还了三分之二，不够的会再慢慢打钱补充。

他到底还是迫不得已使用这笔钱了。

黄少天抱着背包躺在轿车后座，抬手示意前座下个路口左转。

开车的是他的美国前室友汤姆，击掌狂魔一个。黄少天有两大箱行李，再加上身上的背包，没有叫车的话实在举步艰难，好在室友很好说话，听说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不由分说就借了父亲的车钥匙开过来了。

汤姆是个性格热络善解人意的大男孩，似乎看出黄少天心情不太好，一路讲了很多笑话。尽管黄少天此时更想好好静静，但原本临近考试麻烦对方已经够不好意思了，现在人家努力想逗自己开心再不搭理实在不太说得过去，所以走神之余，他还是配合地应和了几句。

张佳乐的单身公寓和学校隔了好几个街区，驾车到达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汤姆熄了火着手指敲着方向盘，像是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般，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为什么。

黄少天盯着那双疑惑的蓝色眸子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确实是这样，距离考试不到一个星期，想要搬走的话其实根本不差这么几天，何况这里离学校还那么远，来回一趟都极为不便。

然而他已经等不了了。搬走虽然是这段时间就一直有的想法，但迫在眉睫到他立即付出行动，还是防线被彻底击溃的那一天。

没有用的，喻文州流露出的好意就像一双无形的手，不经意间又把他推向了沼泽，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越是拒绝就发现越是无法自拔。

像那天晚上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的脑内根本无法停止去想念喻文州。那双如星夜下黑色海水般平静的眼，眼里仿佛漾着波纹与细碎的光般的情绪，和他对自己微笑的模样，还有那些无微不至的关心……

重重画面叠在眼前，安娜冷着脸的提醒又适时响起，像道刺耳的长鸣，甜蜜与痛苦交错着袭来，反复折磨得他无法入睡。

心脏都被用力拉扯的感觉，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的。可喻文州就是那团烈火，趋光趋热，离得越近却只会使他越来越受伤。

明明是悄然而至的情愫，却渐渐生根发芽，开出郁芳肆意的花，浓烈得超出了自己的预计。整个人仿佛坠落在深海之中，被翻滚的波浪前后拍打，彻底丧失了自控的能力。

他必须使自己从中挣脱出来。

而彻底诀别的离开，便是最好的办法。

见黄少天沉吟片刻仍未回答，汤姆也不再勉强地坚持追问，只是帮他从后备箱拖出行李。黄少天全部接过后对着开走的车辆挥手道别，回过身将行李箱塞了一只到来人的手里：

「上去再说。」



张佳乐耐心地听他讲完后叹了口气，同样万般无奈道：「少天，这个我真没办法给你出主意。」

没事。黄少天掐灭烟头，拉开身侧一罐奶油苏打，甜腻的液体滑进喉腔，心绪难平，却已冷静几分：「我只是说说，没打算让你帮我。」

而且也没办法帮忙。

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就是道理我都懂然并卵，再怎么旁观者清也没有用的，神助攻永远只是一时，最终还是要靠当事人去解决。
 
但至少现在能够倾诉出来也不错。黄少天咕咕又喝了两口碳酸饮料，难得又有说话说到口干舌燥的时候。

近段时间他为感情之事独自黯然伤神，都没怎么也没有办法同他人交谈。黄少天那么爱说话的一个人，肚子里有一大堆苦水却没处倒，简直快憋坏了。

而眼前的人显然是个合格的树洞，张佳乐还是和以前一样，从头到尾都仅是默做一名沉默的倾听者，不会以任何第三方立场对他进行评价，只是安抚地劝道：

「你别太放在心上，也不用刻意逼着自己不要去想，没什么的，顺其自然吧。现在重要的还是先把你的考试过了，好好想想下学期要怎么办吧，要我帮你联系有没有合适的住房吗？」

「嗯，不过不用了。」黄少天把玩着手里的易拉环，「这个我自己能搞定，开学前抓紧点，没问题的。」

那就好。张佳乐点点头，对于黄少天在抢东西方面的犀利度很是放心，不过他又忽然意识到：「你和叶不修说了没？」

一句话把黄少天给呛得不轻，他狠狠咳了几口，抬手擦擦嘴角:「还没……」

他还没告诉叶修，黄少天都差点忘了这个大难题。

真的是难题，他这半年以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叶修帮自己争取来的，而他现在因为一己私情，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可以说完全是一时冲动，甚至是相当不负责任的行为。

仔细想想愧疚感简直压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黄少天卧槽一声赶紧摸出手机，却又被张佳乐给按下了。

「你要老实和他说啊？」

「……」黄少天迟疑片刻摇摇头，这怎么说得出口。

有违他以往风格的逃避行为，矫情可笑的原因，何况叶修和喻文州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这他妈简直……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那你要怎么解释？他问起来怎么办？」张佳乐皱起眉头，又抛了两颗炸弹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这都什么事啊！黄少天烦躁地挠挠头，一阵冥思苦想后更纠结了:「总不能瞒着他吧。」

「也没办法瞒，就算你不说，那个喻……」

「喻文州。」黄少天。

张佳乐摇摇头:「那个喻文州肯定也会告诉他的。」

是啊……黄少天自暴自弃地把头埋进臂弯里，沉默着打了两个滚。

冬夜总是来的很快，夜幕降临，整间屋子呈现出一片昏暗的深紫色，衬得远处建筑的亮着灯的窗口反倒异常明晰。

张佳乐站起身去按灯按钮，白黄的冷光瞬间挤占在这个较为狭小的空间，照亮了每个角落。墙纸居然是少女粉，这也太过恶俗了。可黄少天现在毫无心思吐槽，因为张佳乐又问到:

「现在他发现了没？就，喻文州。」

嗯。黄少天无力地点了点头，现在早就过了下班时间，消息来得很快，却并不多。喻文州只打了两个电话、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此外再无动静。

黄少天盯着屏幕上的铅字，简短的字句询问着他急于离开的原因，以及是否自己有做得不足之处，连语气都是从容镇定的，隐隐透着体贴关心与善解人意。黄少天看着它们，甚至能够想象得出喻文州说出这些话时的温柔模样。

「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哎，我不是！」张佳乐凑过来看了眼吐槽差点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太对后又把话收了半截，「嗯……我是说，看来他并不像是会告诉叶修的感觉……」

不知道。黄少天懒得继续思考地按暗屏幕，有些冷淡的反应，张佳乐猜他大概还是不太开心，又继续提议道:「那你还是等下先试探下叶修是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真的问起来我再帮你想想有什么理由。」

噗。这话不知是哪个戳中了黄少天的笑点，竟然使他一下笑出声来，搞得他一头雾水。

张佳乐并不明白，不吐不快，虽然还有很多复杂的事情要面对，但黄少天现在的心情已然平复许多。

「你想得理由能靠谱么？算了算了。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没有！张佳乐一面气汹汹地回着一面又翻出拿出几张广告单:「要吃什么菜单都电话在上面，自己点，我随你了，点小份，小份就够你吃的。」

「OKOK！」黄少天说着就挑了起来。两人一起吃一份外卖一起分担费用，好像真的又回到原来的日子。

「少天，」张佳乐挂了电话后又划了划手机屏幕，「你是后天开始考吧？我有车，这几天送你吧。」

哎……黄少天愣了一下，连声说:「不用了！你不是要上班吗，我早点起又没什么。」

「和我你客气个鬼啊，」张佳乐翻了个白眼，「我和同事换夜班调一下就行，也就这几天，你放假就没事了。」

黄少天卧槽了一声:「……你忽然对我这么好，太可怕了，哇塞鸡皮疙瘩起来了诶！鸡皮疙瘩！」

半开玩笑的语气，摆明要气对方的话，然而黄少天心里也是真的很感动，他的华人朋友不多，但和他们一起相处却一点也不乏温暖……

在他脑海中情不自禁又要闪现出那个身影的瞬间，张佳乐一句「少天」把他又拉了回来。

「干嘛？诶张佳乐，我发现你今天话意外很多啊。」

这家伙！张佳乐咬咬牙劝告自己莫生气:「你们今年考完还聚吗？」

「聚啊，老地方。」黄少天不假思索地回道。「忽然问这个干嘛，你想来啊？」

张佳乐差点没吐血:「我他妈要上班好吧！……哎，聚的话挺好，年底人多记得注意安全，你这学期那么刻苦难得解放了好好玩，说不定又有看对眼的，反正这种场合脱团的几率总是很高。」

……黄少天这回没再说话，只是含糊地应着，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或许吧。」



喻文州笼着低气压走进客厅的时候，卢瀚文正窝在沙发里看着动画片，灯都没开，荧屏的蓝光闪烁着映出他稚嫩的面庞。

皱起眉头，喻文州顺手拉了落地灯的按钮坐到对方身旁，淡淡开口道:「我听南茜说，你最近吃饭都没什么食欲？」

「……」卢瀚文垂下头捏了捏手指，「我想吃中国菜。」

「明天带你去唐人街。」喻文州沉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卢瀚文抗拒地摇摇头，一句「我想吃黄少做的。」使喻文州手上的动作僵了僵，登时没再说话。

可他还是继续问道:「哥，黄少去哪了？怎么那么突然就走了。他明明答应我放假后要一起玩，我记得他今天就考完了，骗人……」卢瀚文嘀咕着，越说越有些委屈。

喻文州耐心听对方说完，沉默良久，黯然地垂下眼:「……我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黄少天就这么走了，走得这么莫名其妙且又匆匆忙忙。以至于在他回家看到桌上的东西时还以为是个玩笑，走上尽头的房间，室内干净敞亮，床被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没有人住过的模样。

黄少天走后的那天他陆续又打了一次电话发了两条短信，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无奈放弃，如果对方不肯搭理，即使发送再多也毫无意义。

可他始终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即使联系了叶修，他也只是说，这是黄少天自己的选择。

电视里动画音量被卢瀚文调得偏大，各种脏话台词不堪入耳。喻文州皱起眉头在对方小声地抗议中抽走遥控器换了台，连换几台竟都是这种类型的节目，简直不利于儿童身心健康成长，看来得给电视台打个电话投诉投诉。

思索间，他不经意按到了新闻台，这种晚间社会新闻大多报道的都是些当地的琐事，还不是什么好事，常常都是事故，比如现在播报的街头酒吧枪击案，镜头前的现场一片混乱，血迹与碎玻璃落了一地，拉了黄色警戒线以及陆陆续续扛过的担架，看了就让人发自内心不快的画面。

并非冷血，过往遭遇留下的阴影难以磨灭，从而使他至今对此类新闻报道颇为反感，也鲜少会去关注。习惯性地想要调台，这回卢瀚文却拉住了自己。

「哥，黄少当初说过要去的酒吧，是不是那里？」

-tbc-

#……#

#出大事了#

*写文用BGM换了好几首……最终定了丁日的Mistletoe，没啥，比较能，平静下来and符合文中的氛围x